第四樂章、漸層 1.櫻花盛開

「什麼是愛情呢？」


 看完《秒速五公分》的那一夜，我做了一個夢。

在夢裡，我愛上了一個人。

那是一種很奇妙的感覺，

像晴空的落雷，毫無理由的擊中心臟，

從此亂了跳動的節奏。

腦子裡一片空白，只是忘我的愛著一個人，

想著他，用整個靈魂去渴望一個擁抱。

一切是怎麼發生的？

在夢裡，我曾有過一瞬間的懷疑。

經過、原因、理由，全都不知道。

但我不在乎，彷彿下一秒就要燃盡生命，

沒有過去和未來，那般的不顧一切。

當他望進我的眼睛，

彷彿這世界上只剩下我們兩個人的存在。

然後我醒來。

那瞬間，一切彷彿流沙一般迅速崩解。

他喚我的名字時候的聲音、他眼睛裡淺淺的笑、

他的體溫、他手心的觸感、他笑著彷彿燦爛的陽光。

像是雪融，像是捧在掌心的水珠，

即使拼命地緊握雙手，仍然一滴滴一串串的滑落，

直到連愛的感情和失去的痛都消失不見，什麼也不剩。

只有那種「有什麼消失了」的感覺，

一直、一直，在心口留下的洞裡迴盪。


 「夢と知りせば覚めざらましを。」 


這是來自萬葉集裡的一首和歌，

也是導演新海誠曾經提到過的，

《你的名字》電影的靈感。 


「如果早知這是一場夢的話，但願我未曾醒來。」


 做了這麼傷感的一個夢，

也許要怪我在臨睡前一遍遍反覆地想著那個疑問吧。


 「愛情，究竟是什麼呢？」 


我曾和打開窗子等待聖誕老公公來訪的孩子一樣，

睜著大大的眼睛，認真無比的、篤定的相信著，

那未曾謀面的美好幻想。

相信未來的某一天，Mr.Right就會出現在我的生活裡，

帥氣、完美、強大，愛我勝過一切，

會照顧我、包容我、讓我依靠，直到世界的盡頭。

相信這世上真的有王子和公主，

能夠從此過著幸福快樂的日子。

那時候，我覺得愛情就像盛開的櫻花，

在春天夜晚醇酒般朦朧的月光裡，

浪漫、唯美，飛散宛如吹雪。

那是苦苦守候日日夜夜之後，

終於盼來那唯一而完美的瞬間，

從此定格、直到永遠。


 「二十歲以前的戀愛是柏拉圖式的戀愛。」

我曾這麼聽說過。

但，不知道為什麼，從什麼時候開始，

我慢慢地明白：愛情，並不總是閃閃發亮，

像是春月下的櫻吹雪，如同籠罩了一層霧氣，

那般如夢似幻的唯美。

說到底，「永遠幸福快樂」到底是什麼？

什麼樣的生活，才能只有美好，

沒有痛苦、沒有變化、沒有失敗、沒有掙扎？

我慢慢開始覺得，

「永遠幸福快樂」不會存在，也不應該存在。

沒有什麼是永恆不變的，

我們都會改變，而生活隨時充滿不講理和掙扎。

永恆不變的快樂，也不一定是一種幸福。

開始喜歡看令人心痛的電影，

享受胸口失去什麼的悵惘，

在不知不覺間漸漸喜歡上不夠圓滿的結局。

一遍又一遍重看《你的名字》，

駐足在《秒速五公分》裡櫻花飛舞的鐵道口，

聽著《四月是你的謊言》裡晶瑩剔透的樂音，

對著《紫羅蘭永恆花園》的最後一集一次又一次的哭泣。

即使最後故事不再重疊，

也要珍惜這宛如彗星般一生一次的相遇，

沒有結局的故事，才會如此令人執著、無法忘卻。

長大後的眼睛裡，

開始容得下淚水和寂寞，痛苦和爭吵。

比起有魔法和龍的異世界，

更喜歡隨處可見的、平常的生活；

比起當個英雄拯救世界，

更喜歡為了對方拼命努力，

只為了縮短一公分心的距離的身影；

比起命運般浪漫的情節，

更喜歡在平凡日子裡，

對彼此樸實無華的、無言的溫柔。

在下雨的日子裡出門，去接忘了帶傘的她；

為了工作忙亂的他，

每天絞盡腦汁思考著煮出營養滿分的菜；

在難過的時候，什麼都不問的讓你緊抱著狂哭一場。

就算每一個人都在這驚濤駭浪的日子裡，

努力掙扎著、疲憊不堪的生活，

也有一個人願意伸出手，

即使自己會更加辛苦，

也希望深愛的、重要的你更加幸福。

那份愛情，仍然像是櫻花。

像是一棵櫻木，

從種子開始慢慢長大、抽高，

經過幾次颱風和乾旱，終於成長到初次的春天。

春天盛開、夏天綠蔭、秋日落葉、冬日結霜，

在流轉遞嬗的季節中漸次綻放，

從青春、到老，最後乾枯凋零。

那一瞬間，才發現，在這個世界上，此生的一切，

都濃縮成一個春天櫻花盛開的一瞬間。

無論是痛苦或快樂，簡單平凡或轟轟烈烈，

都那樣、那樣的美麗。

日本文豪夏目漱石，

把「I love you」翻譯成了「月色真美」。

 如果是現在的我的話，會將這句話譯成什麼呢？

我想，大概會是「櫻花盛開」吧。